长安城
能歌善舞的西域女子
作为丝绸之路的东方中心城市,七世纪的长安城已是一座人口过百万的繁华国际大都市。
“今京师之人,不啻百万。”(唐韩愈《论今年权停选举状》)
唐代的开放与富足、丝绸之路的空前繁盛吸引着无数异域人士慕名而来。
据史学家统计,盛唐时期频繁出入亚洲中心——长安城中的外国商人、使者、留学生、僧侣、艺人总数不下3万人。
在这些异国人群中,有一种表现相对活跃的年轻女子群体最引人注目、浮想联翩。
风流倜傥的诗仙李白赞美她们:“胡姬貌如花,当垆笑春风。”
边塞诗人岑参也好“胡姬”这一口,有诗作证:“胡姬酒垆日未午,丝绳玉缸酒如乳”;又云: “美人舞如莲花旋,世人有眼应未见。”
甚至,后世风流才子周邦彦也念念不忘称其:“解春衣贳酒城南陌,频醉卧胡姬侧。”
这些令文人骚客、五陵少年乐此不疲、痴迷心醉的“胡姬”,应该是以促销卖酒为主、间或服务于娱乐等行业的乐舞、杂戏和优伶等西域诸国女子。
准确地说,应该多是有别于中原女子、浑身散发着诱人魅力,能歌善舞,别有风韵情调的高鼻蓝眼、肤白高挑的异域美眉。
一、胡姬何以为生?
当时的长安城西市和春明门一带有不少胡姬酒肆。
“何处可为别,长安青绮门。”
李白诗中的青绮门,乃是指长安城的春明门,东出之春明门,有路宽广,胡姬酒肆林立,长安人多在此宴请、饯行送别好友亲朋。
而 “精明的老板娘会雇佣带有异国风韵的、面目娇好的胡姬,用琥珀杯或玛瑙杯为客人斟满名贵的美酒。而这些姑娘使酒店生意更加兴隆”(《唐代的外来文明》)。
“胡姬招素手,延客醉金樽。”表明胡姬的一项重要职责是站在门口揽客。
客人到店之后,热情娇媚的胡姬也陪同客人喝酒。所以,胡姬堪称是古代意义上的最早促销卖酒女郎。
“催弦拂柱与君饮,看朱成碧颜始红。”
当时,长安大都市酒肆中,那些百媚千娇的胡姬令年轻诗人和富家子弟趋之若鹜,神魂颠倒。
大诗人也不能脱俗,诗仙李白就直陈自己尤其喜欢胡姬,他所入的酒肆,往往都有貌美的胡姬招待,其诗可以作证。
“银鞍白鼻騧,绿地障泥锦。细雨春风花落时,挥鞭直就胡姬饮。”
而年少轻狂、有钱有闲的五陵少年(长安权贵子弟)游山玩水、骑马逛街之际,似乎兴致未尽,有人提议,干脆去喝酒吧,于是一干人呼朋引伴,欢笑打闹着直奔胡姬酒肆而来。
“五陵年少金市东,银鞍白马度春风。
落花踏尽游何处,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
长歌善舞的西域胡姬,擅长以民族特色的舞蹈吸引客人。
“双歌二胡姬,更奏远清朝。”;“笑春风,舞罗衣,君今不醉将安归?”
盛唐长安城里,胡姬中最为流行、最为时髦的胡舞当属从丝绸之路西域康居(哈萨克一带)传来的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——“胡旋舞”(白居易《胡旋女》“胡旋女出康居”)。
“康国者,一曰萨末健……国人嗜酒好歌舞……开元初,贡……鸵鸟及越诺侏儒、胡旋女子。”(《新唐书·西域传》)
胡旋舞是因为在跳舞时须快速不停地旋转而得名,其特点是节拍鲜明、动作轻盈、急速旋转、奔腾欢快。
舞蹈中的胡姬
诗仙李白
唐代诗人元稹曾在《胡旋女》一诗曾以“飞星”和“流电”来竭力渲染这种舞姿的飞快旋转。
“蓬断霜根羊角疾,竿戴朱盘火轮炫。骊珠迸珥逐飞星,虹晕轻巾掣流电。”
元稹好友白居易观摩胡旋舞后,欣然挥毫写下长诗《胡旋女》,将胡旋女的姿态、神情跃然纸上。
胡旋女,胡旋女。心应弦,手应鼓。
弦鼓一声双袖举。回雪飘飖转蓬舞。
左旋右转不知疲,千匝万周无已时。
人间物类无可比,奔车轮缓旋风迟。
诗歌的大意是:在欢快的鼓乐声中,胡旋女急速起舞,象雪花空中飘摇,象蓬草迎风飞舞,连飞奔的车轮都觉得比她缓慢,连急速的旋风也逊色了,左旋右旋不知疲倦,千圈万周转个不停。
一时间,葡萄美酒夜光杯、玉壶琼浆、美酒醉人,艳丽胡姬舞翩迁、抛媚眼的胡姬酒肆演艺大趴体,无疑成了唐代长安纵情享乐高消费场所的代名词。
唐时的胡姬酒肆,也有档次和星级之分。譬如高档的豪华酒肆,里面不仅有阵容庞大的乐队,有歌舞之伎,甚至厅堂铺有红色的羊毛地毯(红毾),坐有貂衾,吃有鱼羊等时鲜美味,所用的餐具极尽奢华,有金樽、金鼎、玉盘、夜光杯、玛瑙碗,堪称档次非凡,足能掏空你的荷包。
“ 胡姬春酒店,弦管夜锵锵。
红毾铺新月,貂裘坐薄霜。
玉盘初鲙鲤,金鼎正烹羊。
上客无劳散,听歌乐世娘。”
一些身份高贵或色艺俱佳的胡姬,被皇帝等高官看中,从此华丽逆袭。
作为开放、包容气象的盛世大唐,胡女(胡姬)嫁作唐人妇者非常普遍。唐人视娶蕃胡女子为妻乃为司空见惯。如玄宗妃子曹野那姬、敦煌王妃毗伽公主、裴行俭妻厍狄氏、李如暹吐蕃妻、南汉后主刘伷婢波斯女。这些嫁入宫廷豪门的胡姬,地位瞬间鸡犬升天,令人好生艳羡。
唐代玛瑙杯
唐代金酒壶
二、能饮善舞胡姬从哪里来?
01 来自外商家属子女。
据文献记载,唐王朝曾与300多个国家和地区有交往,每年出入长安的各色外国人络绎不绝。他们多来自丝绸之路沿线的突厥、回鹘、吐火罗、粟特、大食、波斯、天竺等周边国家。
他们来到长安后,被其繁华和富足所吸引,久而久之,择地聚居,在西市和春明门一带,形成了颇具特色的胡姬酒肆、外国人一条街。
02 唐代早期,胡姬多源于边疆游牧少数民族俘虏。
如《唐会要》记载,贞观十五年“李世绩败薛延陀于于诺真,捕获五万余。”
“(薛仁贵)率兵击突厥,……大破之,斩首万级,获生口三万”(《新唐书》)。
以致于突厥人哀叹其“贵族子弟,陷为唐奴,其清白奴子,降为唐婢。”(《阙特勤碑》)
03 一部分来自大唐番邦属国的进贡。
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三十八记载: “康者……开元初,贡锁子铠、水精杯、码瓶、驼鸟卵及越诺、侏儒、胡旋女子。”
“宝历二年,东国贡舞女二人。一曰飞鸾,二曰轻风。” (《杜阳杂编》)
“(开元年间)五月,俱密国遣使献胡旋女子及方物。”
“五月,康国献胡旋女子及豹史国献胡旋女子及蒲萄酒安国献马。”
“七月,突厥骨吐禄遣使献马及波斯锦史国王阿忽必多遣使献胡旋女子及豹。(《册府元龟》)
古代壁画的中胡旋舞
壁画中的胡旋舞
胡旋舞表演
三、胡姬歌舞也曾一度高大上
长安城的粟特女子特别擅长跳胡旋舞,她们穿着锦缎做的绯红长袍,翠绿的锦裤,红鹿皮质的小靴子,踩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大圆球上,随着圆球的滚动,胡姬在球的顶端旋转跳跃,既惊险又刺激,分外引人入胜。
由于胡旋舞使得胡姬身体身轻如燕,彰显了她们的柔弱与纤细,以及奇特的神秘,在一定程度上,满足了达官权贵骄奢淫逸的放纵心态。当时饮酒作乐,纵情观赏胡姬胡旋舞的风气在各色官场简直成了流行时尚、必不可少的“饕餮盛宴”。
就连贵为天子的唐明皇也十分欣赏这种西域舞蹈,彼时风靡长安城的“胡旋舞”,还时不时荣登皇城宫廷的大雅之堂。
上行下效,爱屋及乌,“回眸一笑百媚生,六宫粉黛无颜色”的杨贵妃为取悦李隆基,也颇下了一番工夫,潜心研习胡旋舞。
文献记载,杨贵妃和安禄山可谓那时大唐的顶级胡旋舞高手。
“天宝季年时欲变,臣妾人人学圆转。中有太真外禄山,二人最道能胡旋”。(白居易《胡旋女》)。
最难以想象的是,贵妃干儿子安禄山,尽管体型肥硕看似行动不便,居然也能站在球体上“旋疾如风”,令观者无不啧啧称奇。
“(安禄山)晚年益肥壮,腹垂过膝,重三百三十斤,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,方能移步。至玄宗前,作胡旋舞疾如风焉。”(《旧唐书·安禄山传》)
然而,当整个大唐,自上至下都沉溺在胡姬舞蹈的声色犬马、香甜梦乡之时,国运犹如胡璇般急转直下的覆亡危险就越来越近了。
跳胡旋舞的安禄山
旋转中的杨玉环
四、大唐历史舞台上的胡姬归宿何在?
盛唐时,一些身份高贵或色艺俱佳的胡姬被收置于深宫充当侍女,或被达官贵人纳为妾或充当奴婢、歌姬和舞女。
“盛唐时期胡姬不仅是酒色才艺、侠、纵横家的楷模,更有一种昂扬向上、积极进取、自信乐观的宏伟气象。”
令人惋惜的是,到了低迷颓废、战乱频仍的晚唐时期,受环境感染的(胡姬)逐渐失掉她们的个性。
“由重才艺、学识、修养、谈吐、交际、歌舞的才貌俱佳的文艺使者而变成低级趣味的色妓,成了单纯追求身体享受和金钱利欲的平庸浪妓。”(《外来民间文化的使者:西域胡姬—唐诗胡姬形象解析》)
其社会地位和公众形象,也由盛唐时的荣登大雅之堂,到晚唐时的蜗居街头青楼一落千丈,令人唏嘘。
这些漂泊异国他乡胡姬,有的幸运地回到故乡,有的则永远地留在她们向往或怨恨的地方,解不开的浓浓乡愁,经常伴随着她们一生。
可以想象,当时的胡姬多是满怀憧憬,踏着丝绸之路来到唐都长安的,然而安史之乱的兵燹战火,让这座承载着无数胡姬梦想的大都市繁华褪去,铅华洗尽,又有几人能平安返回千山万水之遥的家乡呢?
长安城
舞蹈中的西域女子
舞蹈场景